永无声的休止符

钢琴房里最后一道夕阳斜斜切过琴键，陈屿的手指悬在半空，

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在空旷的房间里震颤、消散，像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他静**着，

汗湿的额发贴在皮肤上。明天下午，就是音乐学院附中招考的日子。此刻他坐在琴凳上，

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篮球场的方向。那里，夕阳正给奔跑跳跃的身影镀上灼热的金边。

尖叫声、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混杂着蝉鸣，穿透玻璃传来。

陈屿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身影——沈嘉禾。她高高跃起，

束起的马尾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篮球脱手而出，划破喧嚣的空气，应声入网。

场边响起一阵更热烈的呼喊。她落地，随意地用手背抹了一下下颌的汗，

笑容在落日熔金里灿烂得晃眼。陈屿的心跳，猛地漏掉一拍，

随即又在胸腔里擂得更沉、更响。“陈屿？”一个清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像初春溪流敲击冰凌。陈屿惊得几乎从琴凳上弹起来。林晚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

怀里抱着厚厚一摞崭新的乐谱。夕阳透过她身后高大的窗户，

给她纤细的身影镶上一道毛茸茸的金边，

也照亮了她手中乐谱封面上那个无比清晰的名字——《肖邦：夜曲全集》。“给你的，

”林晚走上前，动作轻巧地将乐谱放在钢琴漆亮的顶盖上，发出轻微的触碰声，

“附中那边……最喜欢肖邦。”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窗外篮球场的喧嚷淹没，

但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陈屿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陈屿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触到冰冷的琴键，激得他微微一颤。他抬起头，

撞进林晚的视线里。她的眼睛是那种很深的琥珀色，平静得像秋日的湖面，

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狈和一丝……动摇。那目光里有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仿佛他心底所有关于篮球场、关于喧闹、关于那个马尾辫少女的隐秘念头，

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谢……谢谢。”陈屿的声音有些发干，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乐谱，

又快速掠过窗外。沈嘉禾正接过同伴扔来的矿泉水瓶，仰头灌了一口，

透明的液体顺着她线条流畅的脖颈滑落进运动服的领口。林晚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开。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走廊光影里，

留下一室钢琴的松香和窗外篮球场不断涌来的热烈声浪。那本崭新的肖邦夜曲集，

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压在了陈屿的心尖上。琴房里空调的低鸣，窗外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

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还有林晚最后那平静却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神，在他脑中嗡嗡作响，

搅得他不得安宁。琴键冰冷的触感贴着指尖，窗外篮球场的喧嚣是滚烫的岩浆。

他像一根被绷紧的弦，两端是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撕扯。招考前夕的晚自习，

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混合着书本油墨和汗水闷热的气息。头顶的风扇徒劳地转动，

发出嗡嗡的噪音。陈屿摊开习题册，眼前的数学符号扭曲跳跃，完全无法进入大脑。

他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击，指腹下粗糙的木纹划过皮肤，留下细微的痒感，

指关节神经质地微微蜷曲又伸开，一遍遍重复着某个练习曲的指法。“屿哥！发什么呆！

”旁边座位传来压低却兴奋的声音，“明天下午考完，晚上嘉禾生日，在‘老地方’，

搞个大的！你可必须来！蛋糕都订好了！”陈屿猛地回神，

看清是坐在旁边一脸促狭的体育特长生李航。他下意识地想去摸桌肚里震动了一下的手机。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塑料外壳，整个人却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他猛地想起林晚放在钢琴顶盖上的那本乐谱，封面上的烫金书名在想象里灼灼闪光。

音乐学院附中的考场纪律如同悬顶之剑，迟到或心浮气躁都是致命的。

“我……”陈屿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明天下午考试，很重要。

”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知道啊！所以才让你考完立刻来嘛！”李航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大大咧咧，“嘉禾特意嘱咐的！她说你不到，蛋糕都不切！”他凑得更近，挤眉弄眼，

“屿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嘉禾对你……嘿嘿，你可得把握住啊！

球场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沈嘉禾特意嘱咐……陈屿的心跳骤然失序，

一股热流猛地涌上脸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篮球场上那个跳跃的身影，

夕阳下明亮爽朗的笑容。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坐在生日派对中央，被朋友们簇拥着，

明亮的眼睛却一次次望向门口，期待他出现的样子。如果他不去……那光亮会不会黯淡下去？

“知道了。”陈屿含糊地应了一声，低下头，用力盯着习题册上密密麻麻的铅字，

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页边缘，留下一个微小的凹痕。桌肚深处，

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手机屏幕上跳出的微信头像，是林晚。

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图片。点开，赫然是音乐学院附中招考的详细注意事项截图，

时间、考场、需提前到场准备……每一项都用醒目的红色线条清晰标注出来。

最下面一行小字被特意加粗放大：“心无旁骛，专注当下。”陈屿盯着那行字，

像被一枚冰冷的针钉在原地。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眼底挣扎的暗潮。窗外的蝉鸣愈发聒噪，

头顶风扇的嗡鸣钻入耳膜，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

发出一声闷响，引来旁边李航疑惑的一瞥。陈屿没理会，只是更烦躁地抓了抓额前的碎发。

林晚那平静的、洞察一切的目光，仿佛又穿透了屏幕落在他身上，带着无声的重量。

晚自习结束的**尖利地划破沉寂。陈屿几乎是逃也似的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将李航那句“屿哥别忘了啊！”远远抛在身后。他需要弹琴，只有触摸到冰冷的琴键，

浸入那纯粹的旋律世界，才能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两难撕扯。空旷的琴房漆黑一片。

他摸索着打开灯，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瞬间照亮了钢琴顶盖上那本崭新的《肖邦：夜曲全集》。乐谱安静地躺着，

像一个沉默的提醒。陈屿的手指悬在冰冷的琴键上方，指尖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

用力按下。第一个音符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随即第二个、第三个音符僵硬地接踵而至，不成调子，节奏紊乱，毫无美感可言。

他试图集中精神，

下带着汗珠的粲然笑容、李航挤眉弄眼的暗示……还有林晚那双琥珀色的、沉静如水的眼睛。

手指下的琴音越来越滞涩，错音频频出现。往日流淌自如的旋律像是被无形的藤蔓死死缠住，

左磕右绊，破碎不堪。一段本该优美流畅的旋律被他弹得如同醉汉踉跄的脚步，

最终在一串刺耳的不和谐音中戛然而止。琴房里死一般的沉寂。

只有日光灯管持续的低频嗡鸣，和他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失控的旋律在琴房里阴魂不散，

陈屿几乎是摔上了琴房厚重的木门，把自己砸进无边的黑暗里。

他沿着被路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街道狂奔，肺叶灼烧，冷风刮过耳畔，

却吹不散心头沉重的郁结。手机在裤袋里固执地震动，屏幕上“沈嘉禾”的名字跳跃着，

带着灼人的热度。他猛地刹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指尖悬在那个绿色的接听键上方，

冰冷的屏幕光映着他挣扎的眼睛。晚风钻进单薄的校服，带来一阵寒意。他终于深吸一口气，

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极其缓慢地，滑向了那个红色的挂断标志。

屏幕暗下去。世界陷入短暂的死寂。下一秒，手机屏却再次亮起，

一条新的微信消息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来自林晚。只有两个字，清晰得像冰锥：“练琴。

”陈屿猛地握紧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硌得掌心生疼。他抬起头，

望向远处城市灯火无法触及的、漆黑一片的夜空。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一丝从未有过的尖锐痛楚，

悄然刺穿了少年混沌的迷茫。招考当天的清晨，阳光异常炽烈，空气中浮动着不安的躁动。

陈屿坐在考场外的长椅上，背脊挺得僵硬。身旁来自全国各地背着琴盒的身影晃动，

空气中弥漫着松香、清洁剂和紧张的汗水混合成的奇特气味。准考证被他攥在手里，

边缘已经被汗水濡湿得有些发软。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

屏幕上是李航发来的消息：“嘉禾有点不开心了屿哥！礼物我们帮你带过去了，

考完速来救场啊！老地方等你！”后面紧跟着一个地址定位——“蓝调”清吧。几乎是同时，

林晚的消息也出现在屏幕上，依旧简洁利落：“专注。

”陈屿盯着那两个截然不同的信息窗口，心脏像是被放在炭火上反复炙烤。他闭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气，早晨澄澈但灼热的空气涌入肺腔，却没能带来丝毫清凉。

考场冰冷的金属门框反射着刺目的白光，广播里开始循环播放考试须知，

复强调着考场纪律、禁止携带物品……以及最重要的：“请考生提前一小时到达备考区候考，

迟到者视为自动弃权。”提前一小时……提前一小时！他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

沈嘉禾的生日派对开始时间清晰地印在脑子里，是傍晚五点。

如果考试结束立刻赶过去……他飞快地心算着时间：考场结束铃响，冲出教学楼，

最快速度打车穿越城市……时间像一条绷紧的弦，几乎要断裂！任何一个红灯，

任何一点堵车，都可能让他迟到！

而沈嘉禾期待的眼神……李航那句“不开心”像一根刺扎在心上。一个疯狂的念头，

不受控制地野蛮生长出来——如果……提前一点点交卷呢？只提前一点点！只要他动作够快，

演奏流畅完美，评审说不定并不会扣太多分……这点分数损失，

也许……也许并不足以撼动最终结果？这个念头一旦冒出，

就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住他的理智。“16号考生，陈屿！请到3号考室外等候！

”工作人员清晰的声音像一记鞭子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陈屿猛地站起身，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死死攥着准考证，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走进那条通向考场、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时，光线似乎都变得暧昧不明。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鞋底摩擦地毯发出沉闷的沙沙声，如同踩在泥沼里。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命运的门，

像一个巨大的旋涡，即将吞噬他和他那破釜沉舟的孤勇。“16号，陈屿？

”监考老师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核对信息。陈屿深吸一口气，

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推开门。考场比他想象的更肃穆。

一架巨大的三角钢琴如同沉默的黑色岛屿，矗立在中央。

钢琴上方巨大的聚光灯散发着冷白的光芒，将琴键和他即将落座的琴凳笼罩其中，

其余的一切都沉入了昏暗的背景。三位评审坐在逆光的阴影里，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空气，沉甸甸地挤压过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陈屿在琴凳上坐下，手指贴上熟悉的黑白键——冰冷，坚硬。他强迫自己排除杂念，闭上眼，

深深吸了一口气。指尖落下。肖邦的夜曲宛如叹息般的旋律，终于从他指尖流淌出来。

第一个乐句是完美的，带着他苦练千遍的熟稔和细腻。然而，当第二乐句刚刚展开，

旋律需要进入更深邃情感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极其突兀地、剧烈地震动起来！

嗡——嗡——嗡——那震动声在极度安静的考场里，清晰得像一声惊雷！

瞬间打破了音乐的连贯性！陈屿的手指猛地一僵，一个错音尖锐地蹦了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能感觉到黑暗中那三道审视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像冰冷的探照灯聚焦在他身上！巨大的慌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节奏被打乱了，

气息变得急促不稳！他试图强行将心神拉回琴键，但脑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尖叫：谁？！

是李航在催？！还是……沈嘉禾？！指尖下的音符开始失控地颤抖。

原本应该如丝绸般柔滑的旋律变得磕磕绊绊，衔接处显出笨拙的断裂感。他拼命想稳住，

想抓住那根名为“完美”的救命稻草，但越是着急，手指就越是不听使唤，

错音如同杂草般不断丛生。贝多芬奏鸣曲本该爆发的力量被惊恐和混乱冲得七零八落，

变成一堆破碎扭曲的噪音。最后一个音符，几乎是仓皇地砸在琴键上，沉闷、笨拙，

带着一种难堪的戛然而止。余音在死寂的考场里尴尬地回荡。完了。

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陈屿僵硬地坐在琴凳上，大脑一片空白，

只有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的冰冷触感异常清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黑暗中那三道目光，

带着审视过后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甚至不敢去看评审席的方向。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漫过他的脚踝、膝盖、胸口……几乎要将他溺毙。终于，

阴影里传来一个冰冷平静的男声：“演奏结束。”没有评价，没有表情。只有冰冷的宣告。

陈屿几乎是弹起来的，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他深深鞠了一躬，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也感觉不到疼痛。转身，逃离。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时，

走廊里刺眼的光线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走廊尽头，一个纤细的身影安静地倚在窗边。是林晚。

她似乎是特意等在那里。逆着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陈屿的脚步顿住了。隔着一段距离，

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愧、愤怒和绝望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眼眶发烫。

他猛地别过脸，不再看林晚，几乎是踉跄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撞开前面挡路的人，

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冲下楼梯，撞开沉重的教学楼大门，

炽烈的阳光瞬间将他吞噬。他狂奔着，书包在身后剧烈地颠簸。

胸腔里充斥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难以言喻的钝痛。他只有一个念头：赶过去！去蓝调！

小说《永无声的休止符》 永无声的休止符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