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时

萱草，一名忘忧，一名宜男，一名歧女。味甘，平，无毒。主安五脏，利心志，

令心好欢乐无忧，轻身，明目。——《神农本草经》一天山绝境。白雪飞飞舞。

当心冰至结冻之时，身竟然不觉得冷。她抱着膝盖，陷在一尺深的雪地里哭泣，

温热的泪水迎着寒风慢慢冻结，前方依稀有人影浮现，踉踉跄跄地走近。风雪肆虐，

刀子似的将人片片凌迟，漫天白雪将世界摇成一团混沌，人影恍惚映在眼里，

劫不知是否是因寂寥而究生的幻觉。直到她清晰地聆听到三个字——“不要哭。

”那轻柔的声音仿佛一阵春风，穿过凛冽的寒风和肆虐的狂雪，直直落入她耳中，

吹散了离别千伤，融化了愁肠百结。她抬头看去，看到他风中凌乱的发丝，苍白枯槁的脸色，

以及，一双即使在黑暗之中亦闪耀着的，有如困兽般血红的眼眸。他的眼神好似两把利刃，

深深刺中了她的要害。说完这句话，那人的身子一晃，栽倒在松软的雪地里，好像死了般，

动也不动。在他身后，一枚铁钉深深插入在血肉间，结了冰霜。那伤口处结冻凝固的血液，

竟然是深深的黑色。雪花扬洒在他身上，鹅毛毯似的，久久不化，一层，又一层。

二天山之上有神医，江湖人称“天山医怪”。医怪名叫叶连城，医术高明自不必说，

他的古怪脾气都比医术更负盛名，自从十年前死了妻子，他便带着女儿上了天山，

每天只限收一名病人，多出限额的，任其自生自灭。即便如此，被他救治过的病人逾千，

无人不赞叹他的医术精妙。有人说，抛去叶神医的怪癖不谈，他确实生了一双圣手，

只要是他碰过的人必愈，医术臻于神技。更有人怀疑他是神仙，有不老不死的灵药，

大家说他在天山上修炼成仙，已经不食人间烟火。江湖上对这位医怪的传言日渐玄乎其玄，

分不清哪些是夸大，哪些是事实。天山脚下。“小姑娘，让我见见医怪，如何？

”一位剑客将自己的身体倒挂在树枝上，荡秋千般地来回摇晃，一头乌发如绸缎一般，

映在太阳底下，几乎晃花了她的眼。“医怪是你说见就见的？

”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不屑地道，捡起地上的石子就向他打过去。

剑客一边荡着一边轻松地躲开了她的攻击，纤细的树枝被他晃得嘎吱作响，

却如浪花般轻巧起伏着，弯而不断。好强的轻功。“萱儿，你脾气这么大，

小心日后嫁不出去。”剑客笑嘻嘻地说道。“叫我叶郎中。“她微微气喘，

不知是因为恼怒还是因为刚才的运动。“叶萱郎中。”剑客猿猴般轻盈地跳下，

稳稳地落在地上，走近几步，伸出手，掌心赫然出现一盒精致的胭脂。“送我的？

“叶萱嘴角挑起一抹笑意，鹅蛋脸上泛起些许红晕。“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剑客脸上是少有的认真表情。“我不稀罕！“叶萱的眉头登时皱了起来，脸红得更甚，

一掌打飞了对方手中的礼物。剑客的身子如离弦的箭一样跟着飞了出去，

准确地将那飞行之物轻松地抓在手中，又慢悠悠地走回来，“扔了可惜。我再送别的女人。

““东方明！你敢？”叶萱怒吼着跑过去，抬手欲打他，

对方仍是笑嘻嘻地躲也不躲地任她软绵绵的拳脚落在身上。打累了，叶萱索性坐下来，

再躺在青青的草地上，大口呼吸着身边的花香。东方明俯下身子，掰开她的手，

把胭脂轻轻地塞了进去。她侧过头，背着他，脸上悄悄地添上了一点笑意。无需胭脂，

此时她的脸颊，已艳如桃花。三东方明带来一个神情腼腆的男孩，比叶萱矮了半个头。

“这是我弟弟东方白。他自幼体弱多病，性子斯文，喜欢读书胜过习武，

不像我是个粗鲁的武人。“东方明大大咧咧地笑着，把东方白又向她面前推过去一步，

“让他跟你做个伴。”“你……要走吗？”叶萱忍不住问道。“我的伤好了，

要继续闯荡江湖。”东方明摸着她的头发，“等我什么时候又伤了，再来找妹妹医治。

““我不是**妹。”叶萱倔犟地甩开了他的手。“我长你十岁，你不是妹妹是什么？

“东方明用逗弄小孩的口气说道，“萱儿乖，等哥哥再回来，给你带好玩的。”“我不要！

我不许你走！“叶萱叫嚷着，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不放，

“你只有伤了才会来找我……你走了就不会再来了！”“哥哥是真的有要事在身。

白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好好待他。”不容分说地，

东方明从她积满汗水的纤纤玉手中抽出袖子，转身背上玄铁重剑，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皱着眉头，伸直了脖子，定定地望着那背影，眼睛眨也不眨，直到有温热的泪水流出来，

她咬唇狠狠地想，只怪山风太大，惹自己哭泣。“姐姐。”东方白怯怯地来拉她的手，

那上面还残留着东方明的热度。“别碰我，我才不是你姐姐！“叶萱愤懑地甩开手，

东方白被她推了个踉跄，脚下不稳，一头磕在草地**的岩石上，

鲜血好像是夏季融化的冰山雪水，汩汩涌出。叶萱愣愣地看着被她误伤了的东方白，

一时之间忘了接下来的动作。“你不喜欢我叫你姐姐…⋯⋯那我叫你萱儿，可好？

”东方白支起身子，淋漓的鲜血覆盖了整张小脸，而那双闪亮的眸子好像晴朗夜空的星辰般，

莫名地闪耀着。四从此以后，东方白果然再也没有叫过她姐姐，他只叫她萱儿。

东方白只不过小叶萱三岁，却像个小奶娃似的黏在她身后不离开，有时候她烦了，厌了，

忍不住骂他几句甚至打他几下，他也不哭不恼，那副乖巧顺服的模样，

惹得她心中一阵阵烦闷。那郁结盘踞心头久久不散，即使最爱的夏季在院中投下明媚一片，

也不能抹去她心头的阴霾半分。一年之中，她的庭院只有这两月喧闹。山下正值盛夏，

天山的皑皑白雪悄然融化，雪线上升，叶萱的住所添满葱茏绿意，这时，

她每天最享乐之事便是聆闻鸟语，嗅听花香，享受风吹，倾听虫鸣。唯独今年，

她无心赏玩美景，只是一边漫不经心地磨药，一边望着山脚下不远处繁华的村落集市。

父亲说，山下有江湖，江湖上有刀光剑影、恩怨情仇。他还说，江湖万分险恶，

江湖机关重重；江湖上有世间最猛的毒药，即使医术精妙如他，倾其一生亦解不开，化不了。

沾上那毒，必不能全身而退。父亲不许她下山，他说，他和她，都不适合江湖。

她不禁抬起头看顶上变幻莫测的流云，它们流溢卷舒，变换自由，

好似那位白衣剑客翻飞飞运动的衣袂，豪迈不羁，美不胜收。叶萱放下了手边的瓶瓶罐罐，

对东方白说自己要上山采药，一个月后才能回来。可她并没有背上平日采药的竹篓，

她孤身一人下了天山，去了百里之外，一处叫落城的小镇。她记得东方明曾说过，

落城是他最留恋的地方，那里有甘冽的美酒，义气的兄弟，还有如云的美女。

叶萱住在落城的小客栈里，终日游荡。她喝遍了酒馆的上等佳酿，转遍了茶馆的嘈杂桌椅，

看遍了镇上行走的高醫流云。她四处寻找着他的踪迹，却，遍寻无获。那个人，

他的家是天涯，他的世界是江湖，一个小小的落城，如何能牵绊住他的脚步？

叶萱不禁笑自己的痴傻，想在偌大的江湖中寻一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可是在落城的第二十日，她真的遇到了他。东方明。可惜，他身边已有别人。

五叶萱活了十五年，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子，可以美貌优雅如韦晴蝶那般。

她分明就是天山天池湖中的水莲花，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带着不胜寒风的娇羞，

颦笑蹙眉中尽是万种风情，美得天成，美得隽永。韦晴蝶，人称江南第一美女。

那样仙子一般的女子依偎在东方明身边，非但没有抢了他的光辉，二人反倒互为陪衬，

交相辉映，看在眼里，莫名地赏心悦目。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叶萱从未见过那样言辞轻佻的东方明，竟然有如此温柔细致的一面，

就连看她的眼神都好像冬日里轻轻流淌的温热山泉，所经之地融化了寒冰万仞，

驱散了阴霾千层，一路涼淙而过，尽是春暖花开。韦晴蝶虽然貌若天仙，出身却也一般，

她父亲在江南一个名叫碧春的小镇里以售卖胭脂为生，镇上的人都唤她“胭脂西施”。

“我听明提起过你，多谢你的救命之恩。”韦晴蝶脸上带了笑，秋波流转，“那盒胭脂，

不知还好用吗？”叶萱低下头，点头应允，头脑中一片混乱。“那是我常用的颜色，

只怕不适合妹妹。”对方取出一只精美的绣花丝袋交到她手上，

“这里面都是店铺里卖得最好的胭脂水粉，妹妹若不满意，尽可来我家随便挑选。

“叶萱连连道谢，接过丝袋捂在手里，脑子乱成一团。原来东方明每次外出，

都会带一盒韦晴蝶用的胭脂，每每想念，便取出来，那阵阵幽香好像爱人近在尺，从未远离。

她盯着韦晴蝶完美无瑕的脸庞，不禁汗颜地再次垂下了头。同样的脂粉涂抹在不同人的脸上，

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区别？她又向东方明看过去，只见他正望着自己的心上人，

目光融化成一潭静水。心中不由得抽痛。她知道，他是高傲自由翱翔于青天的纸鸢，

只是控制他的线，不在她的手里。六东方明说，待他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最迟明年，

便会风风光光地迎娶韦晴蝶过门。叶萱于是告辞，她说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东方明似乎有些担心她孤身一人上路，可他却也要护送韦晴蝶回江南，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颇踌躇了一阵。叶萱却执意要单独上路，她虽然不善武功，但手上有毒粉金针，

对付寻常之辈绰绰有余。临行时，东方明轻拍着她的头，告别道，“小萱儿，路上小心。

”她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其实她很想对他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在她认识他的那一天，刚好是她十五岁生日。

叶萱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天，她失去了，得到了，懂得了。长大了。七叶萱回到天山，

仍继续平时的事情：采药、研磨、烹煮、抄写医书，偶尔治疗病患，教导东方白医术。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葱郁的叶子转为枯黄，耳边消失了乌语蝉鸣，她知道，

又一个短暂的夏季离开了。夏走了还会回来，那么情呢，付出去的，还是否能够再回来？

情还来不及收回，东方明却回来了。叶萱的视线定格在他怀抱之中，那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从外形看，已无法分辨男女。东方白脸色苍白，神情憔悴：“求你，救她。

小说《惜春时》 惜春时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