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重光

胎心仪那“嘀嗒、嘀嗒”的声儿，像小石子一下下敲在冻硬的冰面上，在急诊室死寂的空气里，格外硌耳朵。

每响一下，门口那黑影——陆沉舟——就跟着哆嗦一下。

医生那句“去年我们医院就收过个孕妇文物修复师……大人孩子都没了！”像恶咒，带着冰碴子，把他钉死在原地。

他后背撞着门框那声闷响，我听得真真的。那张被灯光照亮的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死灰一片。眼窝深陷，眼珠子瞪得老大，又猛地缩回去，跟快淹死的鱼似的。嘴唇抖得厉害，没声儿，只有粗得吓人的喘气从喉咙里往外挤。

他眼珠子黏在妇产科医生手里那胎心仪的小屏幕上。那小光点每跳一下，他脸皮就跟着抽一下，像被烙铁烫了。

许清棠……

她……

她怀过吗？

她……是不是也……

这念头带着毒刺，猛地扎进他心窝子，绞出血来。他不敢想。巨大的恐惧和混乱快把他撕碎了。

“陆沉舟！你还杵着当门神呢？！”果果带着哭腔的尖叫像鞭子抽过去，她像头发疯的小狮子，一把推开挡道的保镖，冲到陆沉舟跟前，手指头差点戳他脸上，“医生的话是放屁吗？！苯中毒！要死人的！清棠姐怎么没的？！你查过吗？！**查明白过吗？！现在还想让苏釉和她肚子里那个小的……步清棠姐后尘？！”

“清棠……”陆沉舟喉咙里滚出个破碎的音儿，眼神涣散得像丢了魂。果果的话像把冰锥子，精准地捅进他心口最烂的伤口！许清棠那模糊的死亡报告，“疑似急性苯中毒”那几个冰冷的字……在他眼前晃成鬼影！

“滚开！”果果狠狠搡了他一把，劲儿大得他一个趔趄。她看都不看他，红着眼冲回我床边，“医生！快给她处理伤！保孩子！那些害人的玩意儿，一丝一毫都不能再沾！听见没？！”

急诊室又乱成一锅粥。医生护士围着我，处理胳膊上那摊烂肉。消毒水蜇得翻开的皮肉滋滋疼，每碰一下我都哆嗦。小肚子那股坠痛在胳膊的剧痛和药劲下好像轻了点，可那块冰疙瘩还在那儿坠着。胎心仪那“嘀嗒”声，成了我脑子里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陆沉舟被果果推得靠在门框上，跟抽了筋似的。他失魂落魄地看着我被折腾，看着我疼得龇牙咧嘴，看着护士剪开我袖子下那狰狞的伤口，看着胎心仪上那个倔强跳动的小点……果果那句“清棠姐怎么没的？！”在他脑子里跟魔咒似的转。

乱糟糟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撞得叮当响。热释光报告上刺眼的“180年”……官窑瓶子底下那冰冷规整的机器旋纹……许清棠笔记里对化学颜料恨之入骨的批注……周曼领走的那碟贴着PG28标签的蓝颜料膏……还有……那根摔断的、露出钢芯的玉簪……

钢芯！

假的！

赝品！

全是谎！

一个带着毁灭味儿的念头，像道闪电劈开他糊住的脑子！

周曼！！

调包颜料！

她领走的PG28酞菁蓝！

那碟……被我发现、又让她当垃圾摔地上的蓝颜料！

要是……要是清棠生前用的颜料……也被调了包？

要是……清棠晕倒……她没了……也跟这些被换了的、有毒的颜料有关？！

这念头带来的冲击，比热释光报告还吓人！它指的不是清棠手艺不行，是周曼——那个他当亲姐妹护着、百般信任的周曼——彻头彻尾的背叛！是杀人！

“周……曼……”陆沉舟喉咙里挤出俩字儿，像生锈的齿轮在嘎吱转。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混乱的眼睛里，瞬间烧起一股暴戾到滴血的赤红！他不再看急诊室，猛地转身，像头挣脱锁链的野兽，朝着走廊尽头——栖梧苑的监控中心——不要命地冲过去！

皮鞋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上，咚咚咚的，又急又重，每一步都带着要撕碎什么的疯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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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苑监控中心。

大屏幕上分着几十个小格子，闪着冷冰冰的光。几个值班保安大气不敢出。陆沉舟裹着一身血腥气冲进来时，屋里的空气都冻住了。

“陆……陆总……”保安队长慌慌张张站起来，脑门冒汗。

陆沉舟压根没瞅他。他那双赤红的眼珠子像探照灯，一下子锁定了主控台上标着“画室及走廊（历史）”的一排硬盘！

“调出来！”他声音嘶哑得裂开，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手指头差点戳穿屏幕，“许清棠画室！她出事那天！出事前一周！所有监控！立刻！马上！！”

保安队长被他这要吃人的架势吓得魂飞魄散，手指头在键盘上哆嗦着乱敲。“是！是！陆总！马上！”

大屏幕上，一个监控画面被猛地放大，占了满屏。

是文物医院，许清棠修复室外面那条走廊。时间戳显示：许清棠出事前三天，下午两点十七分。

画面挺清楚。

许清棠穿着素净的工作服，正跟门口助理交代什么，挺专注。说完，她转身推门进了修复室。

走廊空了十几秒。

一个穿香奈儿套裙、身段窈窕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周曼。

她走得慢悠悠，脸上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惯常的优雅微笑。走到许清棠修复室门口，没敲门，就站那儿，眼睛随意地扫着四周，像是在等人。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走廊顶角那个闪着红点的监控摄像头。

然后，她做了个特自然的动作。

她微微侧了侧身，像是整理了一下肩上挎包的带子。这动作很短，平常得很。可就在她侧身、身体刚好挡住门口监控探头的那一眨眼功夫——

她的右手，快得跟鬼似的，特隐蔽地伸向了门边那个——**颜料柜**！

那是个嵌墙里的、带密码锁的铁柜子！专门放许清棠调好的颜料膏和值钱矿石！

监控画面上，只能看见周曼被挎包挡了大半的动作，看不清她手在干啥。但能清楚看见，她右胳膊有个特快、幅度特小的“推拉”动作！

紧接着，她身体挪开，右手已经收回来了，手里……好像……捏着个什么东西？画面角度刁钻，又被她身子和包挡着，只能瞅见点模糊的深蓝边儿，像个小碟子底？而她本来空着的左手上，不知啥时候也多了一个几乎一模一样、但颜色好像更深点的深蓝小碟？

这“换”的动作快得跟闪电似的，不到两秒！加上她故意挡着，要不是带着目的、一帧帧死盯着看，根本发现不了！

周曼脸上还是那副完美的笑，跟啥也没发生一样。她抬手，轻轻敲了敲修复室的门。

门开了。许清棠站在门口，俩人笑着说了几句。周曼很自然地走进去。画面停在门关上的瞬间。

监控室里，死静。

保安队长和几个值班的，全都屏住呼吸，脸煞白。他们不是傻子！这画面啥意思……秃子头上的虱子！

陆沉舟身子僵在巨大的屏幕前，像被冻住了。

他那双赤红的眼珠子，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屏幕上那个定格的画面——周曼侧身、挡住探头、右手鬼祟伸向颜料柜的瞬间！

啥声儿都没了。

世界就剩下屏幕上那定格的画面，和周曼脸上那抹完美得瘆人的笑。

“轰——！！！”

陆沉舟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彻底、彻底地崩断了！

一股混着被最信任的人背后捅刀的狂怒、对许清棠死因的巨大恐惧、还有被当傻子耍了这么久的滔天羞耻感的毁灭洪流，瞬间冲垮了他！

“啊——！！！！”一声像受伤孤狼的、痛苦又暴戾的咆哮从他胸腔里炸出来！震得整个监控室都在抖！

他猛地转身！那双红得滴血的眼珠子，带着要把全世界都烧成灰的恨意，死死锁定了门口那个脸白如纸、抖得像筛糠的周曼！

“是——你——！！！”

陆沉舟这声咆哮像地狱的丧钟，裹着毁天灭地的恨，狠狠砸向周曼！

周曼被这声咆哮和陆沉舟吃人似的目光钉住，像被无形的重锤夯了个正着！脸上那点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白得像刷了层石灰。精心描画的妆也盖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巨大惊恐和绝望！她身子晃了两晃，高跟鞋“蹬蹬”往后跄了两步，后背“咚”地撞在冰凉的墙上，才没瘫地上。

“沉……沉舟……不是……你听我解释……”她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哭腔，想挤出点可怜劲儿，“那监控……角度不对……你看岔了……我……我就是帮清棠姐理理颜料……我……”

“解释？！”陆沉舟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都劈叉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渣子，带着血腥味，“拿PG28换掉她的天然石青？！在她晕倒那天！在她修复室里！在她天天吸的空气里！在她天天用的颜料里？！！”

他往前一步，巨大的影子跟山似的压向周曼，带来窒息感。他那双红眼珠子死死剜着她，不像看人，像看一堆散发着恶臭的毒垃圾！

“清棠头晕……恶心……最后晕过去……是不是你干的？！啊？！是不是你换了颜料……毒死了她？！！”

“不！不是！我没有！”周曼发出尖利的嚎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线睫毛膏冲出两条黑道子，狼狈不堪，“沉舟！你信我！是苏釉！是她！她伪造监控！她想害我！她嫉妒清棠姐！也嫉妒我！她……”

“伪造？！”陆沉舟发出一声夜猫子似的冷笑，瘆人。他猛地转身，对着早已面无人色、抖成筛子的保安队长，声音冷得像九幽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命令：

“硬盘！所有原始录像！拷！立刻！给我！！”

“是！是！陆总！”保安队长吓得魂都没了，连滚带爬扑到主控台前，手指哆嗦着**移动硬盘，开始拷数据。进度条在屏幕上飞快地跑。

周曼看着那跳动的进度条，像看着自己的死刑倒计时！巨大的惊恐让她彻底疯了！她猛地扑向主控台，疯子似的去抢那个正在拷贝的移动硬盘！

“不能给他！删掉！快删掉！！”她尖叫着，涂着红指甲的手疯狂地抓挠键盘和硬盘！

“拦住她！”陆沉舟厉喝！

旁边的保镖立刻上前，一点没客气，跟按小鸡仔似的把疯狂挣扎的周曼死死摁住！

“放开我！**！放开！！”周曼歇斯底里地尖叫、踢打，头发散了，妆花了，活脱脱一个疯婆子。

“叮！”

一声脆响。

拷完了。

陆沉舟一把抓过那个小小的移动硬盘，冰冷的金属硌着他手心。他看都没看地上被保镖摁着、还在咒骂挣扎的周曼，转身，迈着又沉又重的步子，就要走。

“陆总！”保安队长看着陆沉舟快出门的背影，又瞥了一眼地上疯魔的周曼，脸上挣扎了一下，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带着点慌，“那个……硬盘……那个……存储空间……以前……以前周**……确实提过几回……说……说旧监控太占地方……影响新系统跑……让我们……定期清理……”

保安队长话没说完，意思够明白了！

周曼提过！

她要求定期清监控！

栖梧苑的监控录像……被“清理”过！

陆沉舟的脚步，猛地钉住了！

他高大的背影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攥着移动硬盘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咔吧”轻响，青筋暴起！

一股更冷、更深沉、像从地狱缝里渗出来的寒意，从他身上漫开。

他没回头。

但他身上那股子死寂的、几乎要把空气都冻住的暴怒和杀意，比刚才那通咆哮还吓人！

他就顿了一瞬。

然后，迈开腿，头也不回地冲出了监控中心！沉重的脚步声带着碾碎一切的狠劲儿，朝着急诊室方向狂奔！

小说《碎瓷重光》 碎瓷重光第17章 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