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娜湖回来,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春珩深夜里崩溃的泪水和绝望的低语,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那份沉重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即使在回到我熟悉的世界后,也久久无法退去。
挤在早高峰的地铁里,周围是熟悉的、带着睡意或刷着手机的面孔。车厢里混杂着早餐包子的味道、香水味和汗味。广播里提醒着下一站的站名,语调平淡无波。一切都和我遇到春珩之前一模一样,却又感觉截然不同了。
“小月,昨天的报表做完了吗?经理催了。”邻座的同事小雅凑过来小声问,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煎饼。
“啊?哦……还差一点,我上午弄完。”我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报表?那些枯燥的数字和图表,此刻在春珩描述的虫族利爪和战友的残躯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可笑,却又是我赖以生存的现实。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小雅关切地问。
“嗯,有点失眠。”我含糊地应道。难道告诉她,我半夜跑去湖边,和另一个时空的、正在经历末世的“自己”对话,看着他为死去的战友痛哭流涕?她大概会以为我疯了。
坐在工位上,对着闪烁的电脑屏幕,我的思绪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片黄沙漫天的荒原。春珩现在在做什么?虫族的威胁过去了吗?汉克……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士兵,他残缺的身体被安葬了吗?这些问题像毒虫一样啃噬着我的神经。
“寅月!”经理略带不满的声音把我从恍惚中惊醒,“跟你说话呢!下午跟客户的那个会,资料准备好了吗?这次合作很重要,别掉链子!”
“好……好的,经理,在准备了。”我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翻找文件。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很重要?能有多重要?比得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眼前消逝吗?这种想法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漠?
午休时间,拒绝了同事一起吃饭的邀请,我一个人走到写字楼下的绿化带。阳光很好,照在修剪整齐的草坪和盛开的月季花上。一对情侣在长椅上依偎着说笑,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匆匆驶过。这是充满烟火气的、真实的、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
可为什么,我却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
春珩的世界是血与火、生与死的极端。我的世界是报表、会议、堵车、房贷的琐碎。巨大的反差,让曾经习以为常的“平凡烦恼”,此刻都带上了一层荒诞的色彩。经理的催促,同事的八卦,月底的账单……这些曾让我焦虑不已的事情,在另一个时空正在上演的惨烈悲剧映衬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却又那么……珍贵。
是的,珍贵。正是这份平凡,这份琐碎,这份为“五斗米折腰”的烦恼,构成了安稳的基石。而这基石,是春珩和他的战友们用生命在遥远的地方,对抗着恐怖的威胁,才得以维持的——尽管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和平世界的存在。
我蹲下身,指尖轻轻触碰一朵盛开的粉色月季。柔软的花瓣,清新的香气。我答应过春珩,要给他看春天的花。我拿出手机,对着花丛拍了几张照片。阳光下的花朵,娇艳欲滴,充满了勃勃生机。
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花朵,再想到泪湖边那片死寂的荒芜和春珩布满风霜的脸,一股强烈的酸楚和思念涌上心头。我的烦恼,因他而显得渺小;我的幸福,因他而倍感珍惜,也因他而蒙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忧虑阴影。这份跨越时空的牵挂,让我在平凡的世界里,再也无法真正地“平凡”下去。我拥有的平静,成了我对他最大的亏欠,也成了支撑我面对他那边无尽黑暗的唯一慰藉。这份认知,沉重而复杂,让我在春日温暖的阳光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